自打那日與惠充媛坦露過心跡,楊桃自己心里也澄明不少,只是她一貫性子執(zhí)拗,若皇帝不給她臺階下,她也決計不會主動向皇帝低頭。故而這些日子凌霄宮送來的藥,她都擱置一旁,不論云意怎么苦苦相勸,她也不愿再用。
和姝貴嬪去后,宮里難得風(fēng)平浪靜了一個月。可誰也沒料到,到了九月底宮里卻突生變故。原本大權(quán)在握,兒女雙全的昌妃安氏,一朝卻因圣前失儀,言行無狀被褫奪徽號,降為昭儀,禁足華清宮,就連昔日子憑母貴的一雙兒女,也被各自遣送往別處。二姐兒懷瑾帝姬被送往了晏貴嬪膝下養(yǎng)著,而六皇子陸瑜則被送進了衍慶宮。昔日最尊貴的懷瑾握瑜姐弟倆,如今卻成了宮里的笑柄。
說到衍慶宮,便不得不在此細說一回。衍慶宮乃高祖為防皇子依賴生母導(dǎo)致日后外戚干政,特為皇子所設(shè)的宮殿,皇子出生凡滿一月,即要被送往衍慶宮中,由皇后擇選的乳母褓母與一干宮女養(yǎng)育成人。
但母子天倫又豈能輕易隔絕,高祖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,每月初一十五倒也準(zhǔn)許皇子與生母一見。只是母子相見之前,皇子卻還得先前往昆侖宮拜見嫡母皇后,其中足見高祖對皇后正統(tǒng)地位的重視。
不過高祖原配皇后秦氏去的早,皇帝打從呱呱落地便沒見過她,高祖自秦氏去后,又一生不曾再立新后,而如今的沈太后,當(dāng)年只是先帝貴妃,因靖王登基成了皇帝,才循例尊她為皇太后。因此當(dāng)年的皇帝,自然也就不必前往昆侖宮向嫡母請安了。
此外,皇子年滿三歲后進弘文館上學(xué)啟蒙,帝姬也是如此,皇子年滿五歲后還要往武道場強身健體,帝姬年滿五歲則開始涉獵琴棋書畫,禮儀女紅。
這些規(guī)矩都是高祖時期定下的,可自元年九月,二皇子在衍慶遭奸人所害夭折之后,皇帝便下令皇子帝姬皆由妃嬪教養(yǎng),如生母位分在正三品貴嬪以上,即可親自教養(yǎng)兒女,譬如惠貴嬪膝下就養(yǎng)著親生的四皇子陸??;但若生母位分卑微,皇子帝姬則得交由其余正三品貴嬪以上的妃嬪教養(yǎng)。如衛(wèi)婕妤尤氏雖生養(yǎng)了五皇子陸琮,位分不到貴嬪,便只能把皇子交由楊桃養(yǎng)著。
琮哥兒如今也有一歲半了,皮實得厲害,楊桃實在架不住他在屋里鬧騰,又想昌妃被貶一事來的蹊蹺,有心找人說說話,這日昏省過了,就帶著琮哥兒往惠充媛的蓬萊宮去了。
楊桃與惠充媛交情甚好一事,蓬萊宮上下是沒有不知道的,她這會兒既說不讓通傳,他們也就只得放楊桃?guī)е鐑呵那倪M去了。
彼時惠充媛正折了一枝新桂,插在書案邊上的瓷瓶里,四哥兒含章也從筆墨間抬起頭一嗅,笑道,“好香!”
惠充媛探頭看了一眼紙上,看他歪歪斜斜寫了一個鳥字,不由贊道,“會寫'鳥'了呀,旁邊那是什么?畫的小鳥兒么?”
只見含章用力點頭,劉氏便笑道,“那為娘考考你,來鴻對什么?”
“去燕!”含章得意地對了出來,模樣十分得意。
“對啦,那宿鳥對?”
“鳴蟲!”說罷還忙接道,“鴻燕都是鳥兒,鳥兒吃蟲蟲!”
惠充媛聽了,一時喜不自勝,在含章額上親了一口,又心滿意足地抱起他,“真聰明,咱們?nèi)ハ聪词?,?zhǔn)備用晚膳了。”
楊桃一進昭陽殿,便聽他母子二人一問一答,一面抱著琮哥兒笑道,“我看陛下倒不必再設(shè)什么弘文館,盡把合宮的哥兒姐兒們都往姐姐這兒帶,讓姐姐幫著啟蒙,不見得要比館里頭的師傅們差?!?/p>
彼時惠充媛正拿溫水給含章洗著手指上的新墨,回頭一見楊桃,忙笑道,“微末的啟蒙也就罷了,哪里教得深學(xué)問?!?/p>
她走近楊桃,伸手摸了一摸琮哥兒臉蛋,因他從前在昭陽殿養(yǎng)過一段日子,惠充媛對他自然也是十分疼愛,“讓他含章哥哥帶著玩吧,咱們姐妹倆也說說話?!币娝f罷,又回身吩咐溫華,“讓小廚房晚膳多添幾道菜,就挑雙宜愛吃的做?!?/p>
楊桃跟著惠充媛坐下,一面看著稚子玩鬧,一面與她閑話,“明年六月,含章也該往弘文館上學(xué)去了吧。我見他天資聰穎,姐姐又啟蒙的好,日后他的學(xué)問,只怕了不得!”。
惠充媛也笑著往玩成一團的兩個小家伙望一眼,“不論好不好的,他自己學(xué)的高興才行?!?/p>
楊桃點點頭,便揭過這話不提,只問一句,“姐姐信么,那安氏被貶,只因著失儀一層?”
這時候溫華伺候著擺飯上來,惠充媛也親自舀了兩碗湯晾著,預(yù)備留給兩個哥兒過會兒用,一面說道,“她也是積年的舊人,伴君數(shù)載,總得留份體面。若真有了什么話出來,陛下面上就有光了?只怕沒的丟皇家的臉面?!?/p>
楊桃一拍手,“正是這話了,我與姐姐想到一處去了。舊人總易生情分,如今見多了這些事,我才深知情分最為可怖。他能見到你最為可憎的一面,也能屢次三番念著情分故作不知,逢場作戲,最后一網(wǎng)打盡,磨得連最初的那點子真心都沒了?!?/p>
說罷她只提箸用飯,略吃了幾口,才接著說,“此次陛下竟不看在她是太后表親的份上,如此狠心褫號貶位,又把她膝下一雙兒女都遣走了,可見……茲事體大。”
惠充媛聽了,也有些食不知味,“也不知是因懲她之過,才讓瑜哥兒去了衍慶。還是為了讓瑜哥兒去衍慶,才與她這番罪名…總之無論如何,都可憐了懷瑾與瑜哥兒。既為太后表親,他仍褫奪封號,禁足移子,可見真真是惱了?!?/p>
楊桃看了一眼她神色,突然提道,“琮哥兒送去關(guān)雎那日,相映來賀我,我同她說了幾句自己的猜想,因事關(guān)重大,她便一直不許我再往外說道。這會兒既提起安氏來,我也沒有不信姐姐的,我且說了,此事關(guān)乎皇后小產(chǎn)……姐姐聽么?”
惠充媛一聽“皇后小產(chǎn)”,“穆妃賜死”幾字,便也有些了然,當(dāng)下忙豎起一指,示意楊桃噤聲,“憑你再信我,也防不住隔墻有耳。這件事,我當(dāng)時也有所猜想,只是皇后小產(chǎn),宮中人人自危,我也不敢提出來。今日聽你這么一說,我便知……咱們倆又是想到一塊兒去了?!?/p>
楊桃一聽與人想法一致,自知沒有想錯,倒有幾分歡喜,“陛下一貫看重子嗣,若為使母子分離方出此下策,我是不信的。照眼下情形看來,只怕安氏的所作所為,陛下已是悉數(shù)知曉了——卻不知皇后那兒,陛下預(yù)備怎么辦呢。”
聽至此處,惠充媛忙摁住了楊桃的手,“皇后作的孽,自有人會收拾她。你不要心急,咱們都等了這么些時候,還怕再多等一陣兒么?假如陛下此次果真是知道了皇后與安氏合謀一事,必然會對皇后心存芥蒂,但若沒有,貿(mào)然出手只能落了下乘。”
楊桃未必不明白這一層,只是她怨憎皇后已久,又一直不得下手。如今眼見著這層窗戶紙已破了一個洞,她巴不得將這窟窿愈捅愈大,可她也知道,皇后畢竟是皇后,根基穩(wěn)固,輕易撼動不得,除了忍,除了等,她也別無他法了。因而聽了這話,便只是微微點頭,再又起筷吃菜,再不說話了。
等琮哥兒一鼓作氣將湯喝了,楊桃便拿出帕子給他輕輕擦了擦嘴角,“只怕他這會子是吃撐了,我且領(lǐng)他出去走走。如今已是深秋,姐姐……千萬小心保重?!?/p>
惠充媛一向無意糾葛宮廷爭斗,皇帝雖鮮少臨幸此處,她也不爭不搶,更不因此發(fā)愁,她自打有了含章后便覺心滿意足,下半生也只想守著他平淡度日。因此聽了楊桃這聲叮囑,只是笑了一笑,親自將人送往宮門口,添聲慢走,才緩緩回了昭陽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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