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是北山村最安逸的時候,地里沒什么農(nóng)活了,該收的莊稼都已經(jīng)收了,地也翻了好幾遍了,正等著來年再播種。
村子里的婦女會做些手工,男人們反而清閑了下來,看看孩子,有模范的幫著做做飯。
這么多年過來,北山村的村民如同一個大家庭,鄰里之間本也都沾點親帶點故的,論起來,都有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系,何況常年累月生活在一起,早已把大家都視作自己的親人。
最近村子里總算是有了一件喜事,那就是李建軍的老婆生了,生了一個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。
這兩天鄉(xiāng)親們見了面,總會問一句:“他嬸子(他大娘),聽說了嗎?小妮生了,是個小子。”
“是嗎?”對方聽見后大多都會拍拍手,“這可是件大喜事呀,我得瞧瞧去?!?/p>
李建軍最近更是合不攏嘴,走路都生風,見了男人,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遞到對方手里:“來,抽根煙,喜煙。”
見了婦女兒童,則掏出一把糖果,“呶,吃糖,喜糖!”
蘇嘉言最近有些忙,前段時間,葉書記給他們開過一個會,鎮(zhèn)里正在考察一個項目——冬季蔬菜大棚種植,鄰市有幾個鎮(zhèn)已經(jīng)搞起來了,聽說搞得還不錯,葉書記考慮著,看看可不可以引進過來。
蘇嘉言回來后查閱了很多資料,他大學本就學的農(nóng)業(yè),在這之前,他也考慮過這個項目,這次跟葉書記的觀點正好不謀而合,跟李主任商量后,他們都認為這個辦法可行。
一是種植蔬菜大棚投入相對來說沒有那么高,村子里的人應該可以接受。二是收益快,一般一至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收成。三是他們冬天搞種植,不影響其他農(nóng)作物的生長。
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葉書記匯報后,葉書記又組織他們?nèi)ム徥锌疾炝艘环?。鄰市的種植已經(jīng)搞了一段時間了,頗具規(guī)模,他們有幾個村子,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大棚,產(chǎn)了菜,外地的商販會來統(tǒng)一收購,不需要他們零售,節(jié)約了時間成本,又不愁銷路,每年都增加了一筆不菲的收入,農(nóng)民們都樂在其中。
他們的種植比較單一,每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幾乎就種一樣蔬菜,這樣方便銷售,譬如有的專門種西紅柿,有的專門種植黃瓜……
回來的路上,葉書記對蘇嘉言說:“小蘇呀,這里邊就你懂得多,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,看看我們適合種什么,種植難度不要太高,收益還要快,能形成規(guī)模,好儲存等等,這些可都是我們要考慮的因素,農(nóng)民兄弟們辛辛苦苦掙幾個錢不容易,我們不能讓他們打了水漂,所以前期工作一定要做好,你說呢!”
“我知道,葉書記。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,回去之后呀,我就好好查查資料,爭取找出一種最適合我們的種植品種,讓大家伙早點受益?!?/p>
“好,我們等你的好消息,不要著急,也不能盲目,這可是影響全鎮(zhèn)人的大事,必須要深思熟慮,考慮周全才好?!?/p>
“我明白,書記。”
蘇嘉言回來后,查資料,咨詢他的大學老師,在網(wǎng)上和其他有種植經(jīng)驗的農(nóng)民交流……每天都忙到很晚。
日子倏忽即逝,很快迎來了歲末,這時是村子里最熱鬧的時候,在外地打工的青年們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回來了,也是家里的老人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。
連蘇嘉言也跟著沾了光,時不時有老人給他送來孩子們從全國各地帶回來的土特產(chǎn)。
葉雯雯已經(jīng)放寒假了,不止一次地打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可以回去,蘇嘉言拿不準,感覺村子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處理,具體是什么事,他又說不上來,千頭萬緒,葉雯雯只以為他是在敷衍她。
轉眼到了小年,家家戶戶開始了烹羊宰牛的日子,他們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,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,一年當中,就這幾天的時間,村里人會盡情的享受一下,犒賞自己貧瘠的五臟廟的同時,也撫慰一下自己那顆荒涼的心。
過去的日子,他們咬緊牙關勒緊褲腰帶,時常覺得日子無望,那么到了現(xiàn)在,他們又覺得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苦,一家團圓,餐桌上有酒有肉已足矣。
過慣了苦日子的莊戶人,總是這么容易滿足。
所以這段時間,他們的臉上時常洋溢著幸福的笑容,布滿溝溝壑壑的臉上,笑起來,那些紋路更顯深邃,好像剛剛被犁耙過的地。平時干枯的眼睛里這時也會散發(fā)出些許光彩,這時的他們,不再是終日只知勞作的機器,而是有血有肉的人。
蘇嘉言被他們的幸福感染,每逢出去的時候,看到這個村子的大街小巷似乎也可愛了許多,雖然照舊是泥坑遍布的土路,路兩旁那些歪七扭八的小樹,只剩幾個枯樹枝,但也生機勃勃。
傍晚的時候,他愛站在村子里的最高處,俯視村莊,家家戶戶炊煙裊裊,這是整個村子最有煙火氣的時候。
在過去,尤其是農(nóng)忙的時候,村子里的人勞作了一天,回到家累得像一灘泥,吃飯也是對付一口了事,連火都懶得生。每到夜晚,全村靜悄悄、黑漆漆的。
但是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,家家張燈結彩,笑聲朗朗,煙囪里的煙有時都冒到半夜,肯定是哪一家煮了雞鴨魚肉了,滾滾的濃煙升騰到空中,籠罩在整個村子上方,猶如仙境一般。
這個時候的蘇嘉言會在心里暗暗發(fā)誓,總有一天,他會讓北山村每天都像過年一樣,這樣充滿生機活力,充滿希望。
晚上回去的時候,照舊接到了葉雯雯的電話,還是老生常談的問題,“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,再不訂車票,就訂不到了。”
雖然隔著電話,蘇嘉言也能想像到她此時此刻的表情,肯定是嘟著嘴巴,滿臉不悅。
想想也難怪,他這個男朋友,葉雯雯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沒見到了。
葉雯雯是獨生女,從小嬌生慣養(yǎng),不識人間疾苦,一路順風順水走來,她的日子都是甜的,唯一的苦惱也不過是蘇嘉言,他是不是不愛她了?這是她最近時常煩惱的一個問題。
葉雯雯和蘇嘉言談戀愛,是葉雯雯主動追的他,蘇嘉言長相出眾,關鍵是他身上總有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感,與平時圍在他身邊的那些男生不一樣,所以葉雯雯第一眼見到他,就被他吸引了。
她追了他好久,他才答應做她男朋友,兩人在一起后,她時常會患得患失也是情有可原的。
蘇嘉言是打算回去的,前兩天跟父母通電話,他們表示也會回來過年,難得一家三口可以在一起過春節(jié),說什么,他也得趕回去。
“年前肯定會回去的?!彼陔娫捓镌手Z葉雯雯。
“你告訴我個具體時間,我去車站接你?!?/p>
“等我訂好了車票告訴你?!?/p>
“好的,我等你。”
葉雯雯的聲音明顯透露著喜悅。
掛了電話,蘇嘉言拿著電話出神,葉雯雯身材高挑,長得漂亮,有很多男生都喜歡她,可她偏偏喜歡蘇嘉言。
她從小生活無憂,沒有經(jīng)歷過什么挫折,所以養(yǎng)成了她心無城府的性格,喜歡就是喜歡,絕不會藏著掖著。
她第一時間跟蘇嘉言表白,蘇嘉言拒絕了她,大學期間的蘇嘉言不想談戀愛,只想專心學習。
人生中第一次碰釘子的葉雯雯,沒有放棄,而是展開了鍥而不舍的追求。
蘇嘉言去打籃球,她就像小迷妹一樣蹲在籃球場邊等他,給他遞水遞毛巾。去上課,她會專挑他旁邊的位置坐;去圖書室,她會提前幫他占好位子;去食堂吃飯,她會早早打好他喜歡的飯菜……
這樣持續(xù)了一段時間后,蘇嘉言依舊不為所動,葉雯雯有些委屈。
有一日傍晚,蘇嘉言在操場上跑步,葉雯雯跟在他身后,累得氣喘吁吁,而前面的蘇嘉言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等她的意思,她想到自己每天都熱臉貼冷屁股,不由得悲從中來,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。
那天,蘇嘉言被她嚇壞了,蹲在她身邊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一遍遍解釋:“我現(xiàn)在不想談戀愛,只想好好學習。”
“我不是討厭你,我……”
葉雯雯揚起自己梨花帶雨的臉,“那你是喜歡我嘍!”
“也……也不是,我……”
還沒等他說完,葉雯雯“哇”得一聲又哭了起來。
“我不是不喜歡你,我說過,我只是不想談戀愛而已?!?/p>
“蘇嘉言,你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我?”
蘇嘉言盯著那張滿是淚痕的臉,最終沒有說出“不喜歡”這三個字。
后來,蘇嘉言也反思過,那時的他究竟是因為一時心軟還是因為其他,他自己也沒搞不明白。
年底了,各種總結匯報,蘇嘉言幾乎每天都要到鎮(zhèn)上去開會。
臘月二十八這天,下午開完會,葉書記又留他談了一會兒蔬菜大棚的事情,回來的時候已經(jīng)很晚了,李建軍的小廠子已經(jīng)放假了,他沒好意思麻煩他,自己騎了一輛電瓶車往回趕。
趕到村頭的時候,遠遠的看見一個人坐在那里,他關了車燈,走近了,才看清是村里鄭有力大叔的老婆。
蘇嘉言忙停下車子,問道:“大嬸,您怎么坐在這兒?這天這么冷,小心感冒了?!?/p>
老人許是坐了有些時間了,摸了把臉,顫顫地站起身來,“是蘇書記呀!我這老眼昏花的,一時沒認出你來。”
蘇嘉言上前攙住她的胳膊,“大嬸,您在這兒干什么?走,我扶你回去?!?/p>
老人又抹了把臉,“蘇書記,不瞞你說,我在這兒等我家鄭鵬?!?/p>
“鄭鵬?他說今天回來?”
老人搖搖頭,“沒說,只說這兩天就回來,我尋思在這等等。我家老爺子天天念叨他呢!我被他念叨得心煩,出來瞅瞅?!?/p>
鄭大嬸口里的老爺子指的是鄭鵬的爺爺,生病臥床的鄭老爺子,想自己的孫子了,這快過年了,天天盼著他回家呢!
蘇嘉言抬腕看了眼表,“大嬸,今天怕是不能回來了,回頭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,看他到底什么時候會回來,咱們今天就先回家吧!“
村子里的老人多數(shù)都沒有手機,有事的時候就跑到村口的小賣部打個電話,聯(lián)系起來非常不方便。
跟鄭大嬸剛邁進鄭家的院子,就聽到了里面的吵鬧聲。
“爹,您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,我才是您兒子。”是鄭有力的聲音。
“可鵬鵬是我的孫子,我想我的孫子有什么錯?”
“您想他干什么,他回來既不會給您端茶送水,更不會為您擦屎擦尿,那小子出去待了幾年,真把自己當成城里人了,一回來就嫌東嫌西的,他不回來,我們更清靜?!?/p>
“你……我不管,你去把他給我找回來。”
“爹,您這不是難為我嗎?這大晚上的,我去哪兒給您找去。”
“老爺子,您別著急,等我給鄭鵬打個電話,問問他什么時候回來。”蘇嘉言打斷了兩人的爭吵。
“蘇書記呀,那可真是謝謝你了,麻煩你告訴鵬鵬,我想他了,讓他回來看看我?!崩蠣斪犹稍诖擦?,眼巴巴地瞅著蘇嘉言。
“有力叔,你把鄭鵬的電話抄給我,我一會就給他打?!?/p>
“嘉言,你跟我來?!?/p>
鄭有力轉身進了西邊的屋子,蘇嘉言忙跟了過去。
“有力叔,鄭鵬的電話是多少。”蘇嘉言掏出手機,準備撥號。
“嘉言,你甭給他打,他不回來了?!?/p>
許是怕鄭老爺子聽到他們的談話,他轉身把門關上,“前兩天我剛給他打過電話,那小子談了個城里的女朋友,那城里的女娃嬌貴,嫌我們這里臟、亂,不想來,那小子索性也不回來了。嘉言,你不知道,我差點被他氣個半死,在電話里把他罵了一頓,就當我沒有這個兒子,他這輩子最好是都不要回來?!?/p>
“有力叔,您先消消氣,等我和他談談。”
“沒必要,這種不肖子孫,回來也是敗壞我們的門風,我們北山村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,沒有一個人嫌棄過我們的村子。誰成想,這個臭小子出去待了幾年,變壞了,他好像忘了他也是喝我們的山泉水,吃我們地里種出來的糧食長大的,這小子幸虧是不回來,回來我非得打斷他的狗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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