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晚上還要為柏建軍守靈,葉文德、葉韶澤父子并沒有喝酒,他們吃完飯在桌上坐了一小會,看到合作談得差不多了,便告辭離開,趕夜路去了木皮槽。
柏建國幾個人也沒有往死里喝,稍微有了點醉意后,他們便放下酒杯,搬了幾條凳子坐到外面的壩子上,柏秀敏幫忙沏了一壺?zé)岵?,他們一邊看著漫天繁星,一邊隨意閑聊。
顏江行跟鄒文彬雖然生意做得很大,但是都沒什么架子,而且對農(nóng)村生活也充滿了好奇,聽柏建國和葉韶北講到精彩處,他們瞠目結(jié)舌,拍腿稱贊,一時間壩子中歡聲笑語不斷。
直到夜深了,他們才在柏秀敏的張羅下進(jìn)屋休息。
當(dāng)葉韶北家房屋最后一抹燈光熄滅后,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從葉韶北家的后院溜出,朝白家溝的方向走去。
二十幾分鐘后,這道人影抵達(dá)了幸福石場的辦公室中,蔣玲和另外幾個之前在柏建軍家?guī)兔Φ膵D女赫然在里面坐著。
“蔣總,實在抱歉,我跟蹤了柏建軍一天,還是沒能找到可疑之處?!痹谑Y玲期待的目光中,郭春花搖頭道。
“怎么會呢?柏建軍早不死,晚不死,恰巧我們要罷免柏建國村長職務(wù)時,他就死了,這里面肯定有問題?!笔Y玲聞言不由急了。
這一刻,蔣玲早就沒有了之前在柏建軍家?guī)兔r的笑容滿面,她神色猙獰,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。
“我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柏建軍死亡的疑點,不過我發(fā)現(xiàn)了另外兩件事情,不知道對蔣總是否有幫助?!惫夯íq豫了一下,緩緩出聲道:“柏建國傍晚從家中出去后,他先是去了一趟焦老八家,將柏建軍的墳地問題解決了,他好像還答應(yīng)了焦老八安置房的事情?!?/p>
“什么,焦老八這次上躥下跳的,將柏建國得罪得那么狠,柏建國怎么可能答應(yīng)焦老八安置房的事情,難道焦老八給柏建國塞錢了?”蔣玲失聲驚呼道。
“焦老八沒有給柏建國塞錢,反而訛詐了柏建國兩千塊錢?!惫夯ㄍ瑯右荒樀囊苫蟆?/p>
另外幾個人也是交頭接耳,議論紛紛,不知道柏建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。畢竟上面每年分配到化龍村的安置房名額就那么幾個,村里面每年排隊申請的人都有十幾二十個,柏建國完全沒有必要將安置房分配給焦老八這么一個老賴?。?/p>
蔣玲神色變幻不定,好大一會,她才輕聲詢問道:“你剛才不是說今天發(fā)現(xiàn)了兩件事情么,另外一件事情是什么?”
“浩瀚水產(chǎn)的老板顏江行打算在化龍村投資一個水產(chǎn)養(yǎng)殖基地,以化龍村水庫為中心,連續(xù)投入三千萬,這個養(yǎng)殖基地會優(yōu)先錄用化龍村的村民,以后我們化龍村的日子就好過了……”
“原來柏村長真的有辦法帶領(lǐng)我們化龍村發(fā)家致富?。俊?/p>
“今天是有兩個老板模樣的人到了柏建軍家,我看到他們跟葉韶北打了招呼,然后便自己開車出去轉(zhuǎn)悠了?!?/p>
“進(jìn)浩瀚水產(chǎn)上班,相當(dāng)于捧了一個鐵飯碗啊,看樣子我們要好好巴結(jié)柏村長,不能將他給得罪了,分不到安置房,有一個鐵飯碗也好啊?!?/p>
郭春花的話剛落音,另外幾個人就變得興奮起來,臉上也露出了激動的神色,她們甚至忍不住當(dāng)著蔣玲的面討論,完全沒有注意到蔣玲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難看。
蔣玲面無表情地瞪著手舞足蹈大聲議論的幾個女人,也不說話,只是她臉上的神色變得越來越難看,直到郭春花等人發(fā)現(xiàn)蔣玲的臉色不對勁,這才訕訕告辭。
“焦老八,拿了我們的好處,還想左右逢源討好柏建國,這世界上有這么便宜的事情么?”郭春花等人離去后,蔣玲面色一冷,掏出手機(jī)撥打了一個號碼。
葉文德跟葉韶澤兩個人趕到柏建軍的靈堂時,發(fā)現(xiàn)柏凌飛在陰陽先生抑揚頓挫的歌謠中昏昏欲睡,柏玲燕正懂事地撕著紙錢,不時地更換著香燭,默默地看著父親的遺體流淚。
“不要!”
突然間,一聲凄厲的呼喊聲在靈堂中響起,緊接著哐當(dāng)一聲,原來端坐在長條凳上的柏凌飛連人帶凳一下子摔倒在地,他一張臉也變得慘白,瞌睡全無。
在地上坐了片刻,柏凌飛環(huán)視了一遍四周,才反應(yīng)過來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,隨即趴到棺材邊嚎啕大哭起來。
“爸,你不要走,我以后再也不去網(wǎng)吧玩游戲了,我好好學(xué)習(xí)。”
“爸,我錯了,我以后聽話。”
……
此刻的柏凌飛完全沒有了平日里的頑劣,他只是一個驟然失去了父親的孩子,臉上寫滿了悲慟和無助。
聽著弟弟的哭喊聲,原本只是默默流淚的柏玲燕眼角淚水也流得更加洶涌了,抱著弟弟痛哭不止。
葉文德和葉韶澤父子交流了一下眼神,卻不知道如何安慰,只是一只手扶著他們的身子,一只手輕輕拍打著姐弟倆的后背,嘆息不止。
十幾分鐘后,柏凌飛累了,一陣?yán)б庖u來,趴在棺材上睡著了。
葉文德見狀,將柏凌飛抱回了臥室。
“燕燕,飛飛還小,長姐如母,以后你要擔(dān)當(dāng)起家中的責(zé)任,不僅僅要好好學(xué)習(xí),努力考上大學(xué),而且還得帶好弟弟,不能讓你爸在天之靈死不瞑目?!比~韶澤憋了半天,老生常談道。
柏玲燕點了點頭,卻沒有說話。
“接下來幾天,你跟飛飛會很忙,也會很累,靈堂這邊有我和姑父守著就行,你也去睡一覺吧?!笨粗黠@疲憊不堪的柏玲燕,葉韶澤繼續(xù)說道。
“謝謝韶北哥。”柏玲燕沒有堅持,她聲音嘶啞地感謝了一聲,便蹣跚離去。
回到臥室后,柏玲燕在床上坐了片刻,她的目光落在了掛在窗欞上的相框上,記憶中,奶奶幾乎每天都要擦拭一下相框,如今相框沒人擦拭,上面已經(jīng)蒙了薄薄的一層灰。
“奶奶……”想起疼愛自己的奶奶,柏玲燕鼻子一酸,淚水外涌,視線又是一陣模糊。
柏玲燕取下相框,耐心地擦拭著,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涌現(xiàn)出奶奶對自己的叮囑。
“燕燕,你一定要努力學(xué)習(xí),只有考上大學(xué)了,你才能走出我們這個山旮旯?!?/p>
“你要向韶北哥學(xué)習(xí),外面大城市可漂亮了?!?/p>
“要是考不上大學(xué),你就一輩子只能窩在木皮槽,守著這窮山惡水過一輩子?!?/p>
……
柏玲燕抹掉眼淚,又擤了擤鼻子,毅然決然地走到臥室的另外一個角落。
那里有一張矮小而陳舊的桌子,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書籍和學(xué)習(xí)資料,里面大部分書籍和資料都是她跟村里高年級的孩子借的,只有少數(shù)幾本是學(xué)校發(fā)的。
“咦,爸爸的記事簿怎么會跟我的作業(yè)本堆放在一起?”習(xí)慣性地整理書桌時,柏玲燕突然間發(fā)現(xiàn)了父親的記事簿,她不由驚咦一聲。
柏玲燕曾經(jīng)好幾次看到過父親在本子上記錄事情,無非是今天挖了多少石頭,賺了多少錢,明天借了哪個人多少錢等等,都是一些簡單而瑣碎的日常記錄。
要是換在平時,柏玲燕肯定不敢去碰父親的記事簿,而且也不會對父親的記事簿感興趣。
可是此時父親去世,這個記事簿又莫名其妙地夾在自己的作業(yè)本中,記事簿在柏玲燕的手中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,她知道,正是記事簿中那些簡單而瑣碎的日常記錄,支撐起了自己這個家。
柏玲燕忍不住好奇地打開了父親的記事簿。
看著父親類似日記一樣的記錄,柏玲燕仿佛在看電影一般,腦海中再次浮現(xiàn)出父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畫面,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。
當(dāng)柏玲燕翻到一半,發(fā)現(xiàn)后面出現(xiàn)空白頁,已經(jīng)記事簿上的東西已經(jīng)看完,準(zhǔn)備合上記事簿時,手中的記事簿卻不小心掉落到桌子上,記事簿再次被打開,柏玲燕看到了跟前面記錄瑣碎日常迥然不同的內(nèi)容和界面。
“今天,她又跟他見面了,我跟蹤了一整天,也在酒店外等了一整夜,很想殺了那兩個人,可是想起自己的身體,想起兩個孩子,我忍住了?!?/p>
“酒是一個好東西,可以麻醉一切,可惜只能麻醉一時?!?/p>
“我想我完了,我真跨不過去這道坎了,我真的不想砸東西,可是不砸東西就想打人!”
“算了,凡事往好處想,燕燕跟我說了,笑著過也是一天,愁眉苦臉也是一天,我不能沒一個小孩活得明白?!?/p>
“……”
這些字跡力透紙背,仿佛每一個字都是用刀刻畫出來的一般,它不成篇章,而且凌亂無章。
有時整整一頁紙只記錄了一句話,有時一頁紙有好幾句話。
從這些字句中,看不出任何時間順序,甚至看不出完整的意義。
它仿佛一個人的囈語,又仿佛是在向這個世界無聲訴說。
這個本子要是落在外面的話,沒人能夠看到字里行間的意思,只會覺得它是小孩子信手涂鴉亂寫的東西,可是柏玲燕聯(lián)想起發(fā)生在父母身上的異常,以及他們之間時不時爆發(fā)的爭吵,她完全看明白了那些雜亂無章的文字所表達(dá)的意義。
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,她突然間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那個總是對自己和弟弟兇巴巴的父親,那個看起來有如山岳一般的父親,竟然過得如此窩囊和壓抑。
想起自己今天下午偷偷給母親發(fā)的短信,告知父親死在幸福石場的事情,柏玲燕突然間有點后悔了。
或許,父親根本就不會希望那個女人回來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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