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陳森是被胃疼醒的。
胃里很空,一抽一抽地痙攣,好像整個胃都攪成了一團。
房間外面?zhèn)鱽硐陌埠统f話的聲音。
“楚楚,好沒?快一點兒,咱們不能遲到?!?/p>
“媽媽,我來了!”
幾乎每天如此,周而復(fù)始。
他忽然想起夏安每天早上煮的粥,香香的,軟軟的,喝進胃里,整個人都會變得熨帖起來。如此一想,仿佛空氣里果真漂浮著粥的香味兒,而他的胃,叫囂著“我要喝!我要喝!”
其實大學(xué)里的夏安是不會煮粥的,唯一也是在他胃不舒服的時候在宿舍里用小電鍋煮了一次,煮糊了,卻又還夾生,吃在嘴里能咬到硬邦邦的米粒,透著一股焦糊味兒,可他依然喝得津津有味。
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,昔日那個莽撞天真的小姑娘操練出一手出色的廚藝,歲月改變的,何止是需求?
他暗暗嘆了一聲,大概終是抵不過他的胃對粥的渴望,起床。
打開門的時候聽見兩聲門響,另一聲來自玄關(guān),他只看見夏安和楚楚的背影一閃,兩人就出去了,一看時間,分明還早,沒到平時送幼兒園的時間。
他吸了吸鼻子,空氣里并沒有他熟悉的煮粥味。
他眉頭微微一皺,走進了廚房,果然,冷鍋冷灶,什么都沒有。
所以,方才他聞到的粥香,是他的錯覺?
他按住腹部,胃里似乎更疼了。
他想找藥吃,可四處翻了翻,卻不知道藥在哪里。
他有胃疼的毛病,家里也一直備有胃藥,但是他從來不知道放在哪里,也不用知道,因為在他需要的時候,夏安會把藥丸和溫水都送到他手上,有時候還會喂他吃,就像對待楚楚一樣。他一個大男人,偶爾還會傲嬌不愿意吃,她甚至?xí)逅蝗绾宄恼Z氣。
他們倆好的時候,還是很甜蜜的吧?
夏安和楚楚在小區(qū)外的早餐店里吃了小籠包,喝了豆?jié){,然后才一起去的幼兒園。楚楚牽著夏安的手,仰著頭,奶聲奶氣的,“媽媽,小籠包可好吃了,我們明天還來嗎?”
“好!”夏安對女兒笑笑。
“那……爸爸在家吃什么呢?”楚楚的小眉頭皺了起來,媽媽沒給爸爸做早餐,爸爸不會做飯吧?
“他可以自己做,也可以在外面吃,想吃什么就吃什么?!毕陌驳男θ輧鼋Y(jié),眼里的柔光也消散。
“哦……”楚楚點點頭,似乎放下心來,末了,又點著小腦袋強調(diào),“對!爸爸晚上不回家,也是在外面吃飯。”
“……”夏安沒有再說話。再一次體會到,到底是親父女??!只是,她不再是那個“只會在家閑著”的夏安了,既然說她成天無所事事,那她就真的無所事事吧!
把楚楚送進幼兒園之后,她便去了阿奇的攝影工作室,熊梓迦已經(jīng)約好阿奇,今天給她拍視頻。
她和熊梓迦一起分析了她的微博粉絲群和留言后,定出了第一步的計劃。因為粉絲對她怎么自己動手改衣服非常感興趣,所以,這次錄的視頻就是她將兩條舊裙子改成母女親子裝的過程。
裙子、工具,熊梓迦都給她準(zhǔn)備好了,托阿奇帶到攝影室來的,現(xiàn)在就擺在工作室里。
她昨晚就知道裙子的花色和款式,兩條布裙,一條淺駝色,一條棕色系格子,一晚上略加思考后,早已胸有成竹。
阿奇一張孩子似的圓臉總是掛著笑容,見了她揮手打招呼,“胖熊的安安!”
夏安一聽這稱呼就笑了,什么叫胖熊的安安?“小熊知道你叫她胖熊,又得虐你!”
阿奇笑著吐了吐舌尖,十分可愛的樣子,“我知道你不會告狀的!胖熊的安安!”
“不會告什么?”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。
空氣突然安靜。
夏安回頭,看見站在門口的熊梓迦,不禁噗嗤一笑。
“咦,你怎么來……來了?”阿奇撓撓頭,一臉討好的笑。
“我不來我怎么能知道原來你背著我是這么賤賤的!”熊梓迦兩手交錯抱臂,氣場全開地進來。
阿奇果然笑得賊賤賊賤的,“不好意思,真對不起……”
夏安和熊梓迦都以為他這是在道歉呢!哪知他接下去的話是:“……我當(dāng)著你面也是這樣的!胖熊胖熊胖熊!今天還穿這么高跟的鞋子!更加顯得虎背熊腰!”
“你……你才虎背熊腰!”女王范的熊梓迦,總能被阿奇刺激得秒變幼稚少女,只差脫了高跟鞋追著他打了,緊要關(guān)頭記起了自己的形象,順手操起一支道具棒球棍追著阿奇揮過去。
于是,工作室又變成了貓和老鼠的現(xiàn)場,只是夏安分不清到底哪知是老鼠,哪知是貓……
一番激烈的你追我趕,在工作室的燈還沒有橫尸當(dāng)場之前,兩人總算停了下來,氣喘吁吁。
“不打了!”阿奇氣喘吁吁,“開工……別耽誤了工作……”
熊梓迦也好不到哪里去,雙手撐在膝蓋上,彎著腰呼哧呼哧,“如果今天不是拍夏安,短腿奇,你看我會不會放過你!”
“行啊!咱們先工作!完事兒再來決斗!輸了的人請一個星期晚飯!”
“行??!誰賴賬誰是學(xué)小狗叫!要在你店門口,人最多的時候!”熊梓迦怎么可能在短腿奇面前掉份兒?不可能啊!
“誰說不行???誰賴賬胖二十斤!”
“你胖二十斤!又胖又短!”
“你胖你胖!胖熊!”
“……”夏安徹底無語,這倆幼稚貨是奔三的人嗎?她不認(rèn)識他們……
她不知道這視頻該怎么拍下去,可阿奇卻于斗嘴的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對她做了個手勢,“準(zhǔn)備開始!”
就這么開始了?
她一臉糾結(jié)的樣子引起了那兩人的注意,異口同聲對她說,“別怕,你只管做,拍攝的事我自己(短腿奇)會來找你的!”
話音剛落,熊梓迦眼神一橫,“不要學(xué)我的臺詞好嗎?”
“明明是你學(xué)我!”
“……”夏安朝天翻了個白眼,媽呀,新的一輪世紀(jì)大辯論又來了……
改衣服倒是不難,設(shè)計、裁剪、縫制,她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,一套母女親子裝就改出來了。兩塊布料的拼接十分和諧,款式也改得別致新穎,看得熊梓迦連連點頭,“雖然你脫離社會五年,但一個人的靈性是不會被磨滅的,很不錯,靈感很充沛!”
阿奇的嘴是不甘寂寞的,也在那嘖嘖稱贊,拎起那件小裙子,“這小裙子,怎么這么可愛呢?看著就想讓人結(jié)婚生孩子了,而且要生個嬌滴滴的女兒才好?!?/p>
“就你那短腿基因,生個女兒像你,那不是自然災(zāi)害嗎?”小熊同學(xué)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懟阿奇的機會的……
于是,這倆貨的日?;荒J接珠_始了,“你有人娶嗎胖熊?你連生個短腿女兒的機會都沒有!”
“說得好像有人愿意嫁你似的!”
“……”夏安只想說:救救我吧!
倆貨約好的決斗正好借此一燃即發(fā),工作室里一番驚天動地的貓捉老鼠游戲之后,陶奇被熊梓迦制服,單膝壓在他背上,還一手揪住了他的頭發(fā),一手做掌刀,擱在陶奇脖子上,“服不服?”
陶奇趴在地上,笑得喘不過氣來,“服!服!”
“一個星期晚飯別忘了!”熊梓迦一副饒了你小子的模樣,松開了他。
“不忘!不忘!”陶奇從地上爬起來,拍拍身上的灰,賤賤地說,“一個星期的飯賴在我身上,只能說明你又失戀了!作為你的閨蜜團一員,我就勉為其難給你點安慰吧!”
“……”夏安再次望天,陶奇,活著不好嗎?
果然,新的大戰(zhàn)在一陣乒乒乓乓之聲中又開始了,這一次,直接打出去了,兩人一直打到馬路上才停,熊梓迦安排陶奇先去找餐廳,她陪著夏安去接楚楚。
所以,夏安就成了熊梓迦和陶奇今天賭局見者有份的受益者,一周的晚飯,她可以跟著混吃混喝。
接楚楚的路上,夏安問,“真的分手了?”
她只是隱約知道熊梓迦有男友,但對方是何方人士,叫什么,做什么的,長什么樣兒,通通都不知道。熊梓迦的生活里好像有多扇門,一扇朝她而開,她在里面看見熊梓迦愿意給她看的世界,其它的門為誰而開,門里的世界又是什么樣,她絲毫不知。
“嗯,分了。”熊梓迦毫不避諱地說,臉上的神情也在表達她的毫不在乎。
其實和熊梓迦這么多年好友,夏安真的不夠了解她,至少不能理解熊梓迦處理感情的方式,失戀在她看來是一件傷心的事情,而熊梓迦從來拿得起放得下,有這么容易?
“為……為什么啊?”夏安說完便覺得自己問了一句最愚蠢的話。
“他向我求婚!”熊梓迦仿佛在說著一件荒誕離奇的事,“居然像我求婚!那就表示我們的關(guān)系倒頭了!一開始我就跟他說清楚了,我是不婚族!”
“也許……他是真的想和你好好過一輩子呢?”
熊梓迦瞥了她一眼,“然后像許多人一樣,結(jié)婚后又想跳出來?”
“……”夏安無言以對,這許多人就包括她夏安自己啊!她動了動唇,喃喃道,“總有人是過得幸福 的……”
她始終這么相信,只是她自己運氣不好,做了錯誤的選擇而已。
“寶貝兒,我現(xiàn)在就很幸福!不需要多一個來破壞我的幸福!”熊梓迦是笑著說這句話的,夏安在她飛揚的神采里看到的是滿足,并非哀怨。
也是,幸福是什么?幸福其實就是一種滿足感,而滿足感的獲得并不拘泥于形式。
小熊,只要你覺得這樣開心就好。
這頓飯又吃到很晚。陶奇是個愛孩子的大男孩,跟楚楚出奇的投緣,這第二頓晚飯下來,已經(jīng)哄得楚楚叫他干爹了,還約好了周末去游樂場玩。
暮色已深,一輛深灰色的車在夏安小區(qū)樓下的車位緩緩?fù)O?,車燈亮著,車?yán)锏娜藚s沒有下車。小區(qū)里路燈雖已亮,透過白色的燈罩,輸入這黑暗的卻只有微弱的光。
車?yán)锏娜私K于熄了車燈,車身融入夜色,靜默無聲。
黑暗之中,車?yán)锶计鹆艘恢煟镁玫?,不曾熄滅?/p>
透過車窗,陳森望不到自己的家,也不太敢望。
陳森有時候喜歡下班后在車?yán)镒粫?,特別是在公司遇到不順心的事之后。他需要在回家之前把所有的負(fù)面情緒都處理干凈了,回去以后可以若無其事地面對妻子女兒。
他一直覺得這是一個好習(xí)慣,因為他曾那么愛她,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給她,讓她永遠當(dāng)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仙女兒,但是,現(xiàn)實卻背離他所想,她沒有成為小仙女,在日復(fù)一日的摩擦中,他的負(fù)面情緒也總被她挑到最高,然后,彼此傷害。
他承認(rèn)自己那天說的話過分了,但那時夏安的言辭,還有他自己內(nèi)心的壓力,讓他出言不慎,無法控制。
總歸還是要把日子過下去的。
一句話,終結(jié)了他所有繁復(fù)的思緒,掐滅了煙頭,打算上樓,再找夏安好好談?wù)劇?/p>
家門口,他下意識緊了緊領(lǐng)帶,繼而嘲笑自己,竟然有些緊張了,緊張什么呀?
他想了想夏安板著小臉的樣子,吸了口氣,開門。
然而,迎接他的卻不是女兒脆脆的喊爸爸的聲音,也不是夏安氣鼓鼓的模樣,而是沉甸甸的黑暗,他心里莫名一涼。
打開燈,在每個房間里走了一遍。
廚房里又是冷的,浴室里他早上換下的衣服還沒洗……
這是從來就沒有過的情況!
從前不管怎么吵架,衣柜里總是會有熨得整整齊齊的衣服,熱飯熱菜也總會送到他手上!
他有點無法容忍眼下這情形,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。
夏安那邊的聚餐還沒結(jié)束,手機響了,她一看,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:灰太狼。
灰太狼和紅太狼的愛情:灰太狼把紅太狼捧在掌心里,無論紅太狼用平底鍋怎么敲打他,他也要給紅太狼抓羊,而無論灰太狼怎么狼狽窩囊,紅太狼也會對他不離不棄。
此時此刻,這個備注都透著嘲諷。
她心里酸酸的,接了電話,那邊傳來陳森的聲音,“在哪?”
“帶楚楚在外面吃飯?!彼恼Z氣。
“跟誰?”
“朋友?!?/p>
陳森聽見楚楚的笑聲,也聽見男人的聲音,眉頭一緊,“誰?”
“有事嗎?沒事我掛了?!毕陌哺杏X到他語氣里逼人的壓迫,逆反心瞬間涌起。
陳森心里是有惱怒的,跟男人吃飯,還瞞著他不說?但他想到現(xiàn)下還和她在冷戰(zhàn),忍了忍,“我回來家里什么吃的都沒有?!?/p>
“我們在吃了,你叫外賣吧?!彼f完就把電話掛了。
陳森聽著手機里嘟嘟嘟的聲音,異常煩躁,手機一扔,跌坐在沙發(fā)上。
“你叫外賣吧!叫外賣吧!”
夏安冷漠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旋。
而他,似乎也只能交外賣了!他想喝粥!莫名其妙特別想喝粥!
他的胃疼了兩天了!極需要一碗溫?zé)岬闹鄟戆矒幔?/p>
他重新拾回手機,點開外賣,選了評價最好的一家粥鋪,點了碗粥并幾個小菜。
然而,粥送來,他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,跟夏安煮的完全沒法比!小菜也咸得沒法吃!還透著一股他不喜歡的調(diào)料味。
他忍著不愉快,端起碗,皺眉將一碗粥喝水一樣呼嚕嚕一氣喝完,算是填了肚子。
夜色愈濃,餐廳里,楚楚小小地打了個呵欠,夏安看了下時間,八點,不早了,也該回去了。
陶奇識趣地招手買單,服務(wù)員來了,楚楚卻指著盤子里剩下的幾樣菜,“阿姨,這個,還有這個,要打包?!?/p>
“好的,要米飯嗎?”服務(wù)員和氣地問。
楚楚點點頭,“要,要熱的。”
“好,請稍等?!狈?wù)員轉(zhuǎn)身去拿打包盒了。
楚楚卻小心翼翼地看了夏安一眼,然后迅速低下頭,小眼神里全是心虛。
夏安如何不知道小家伙心里作何想?這是在給她爸打包呢!
她沒有出聲。她不想給女兒造成負(fù)面影響,不管她和陳森之間發(fā)生什么事,都是他倆成人之間的事,她不希望影響到楚楚,哪怕她最后真的和陳森離婚了,她仍也然會讓楚楚在愛中成長,她非常愿意陳森繼續(xù)愛楚楚,也希望楚楚愛她爸爸。
最后,這幾個飯盒還是她提回去的,能指望一個小家伙提這些湯湯水水的嗎?晃晃悠悠的,半道上該全部灑了!
只是到了家門口,她把飯盒遞給楚楚,“你自己拿去?!?/p>
楚楚卻怯怯地把小手背到身后,“媽媽拿,楚楚小,提不了……”然后轉(zhuǎn)身瘋狂按門鈴。
這個小鬼頭!她暗道。
門卻在此時開了,里面站著陳森,似乎有些憔悴。
“爸爸!”楚楚撲進陳森懷里。
“乖女兒!”陳森將她一把抱起,目光落在夏安手里的飯盒上,嘴角微微松弛,繃緊的心也軟化下來。
噙著淡淡笑意抱著女兒往內(nèi)走,“楚楚今天去哪兒了?好玩嗎?”
楚楚抱著陳森的脖子嘻嘻笑,“好玩,去好吃的了!”
“跟誰一起吃的啊?”沒有從妻子那得到的答案從女兒這里套吧!
“和干媽!還有干爹!”
“干爹是誰?”聽見熊梓迦也在,雖然陳森并不喜這個人,但他懸著的心總算往下落了落。
“就是干爹??!和干媽一起的!會拍漂亮的照片!”楚楚也說不清陶奇是誰,憑小孩子的直覺,自動把他化為干媽那一伙的。
陳森便放心了,干爹干媽,大概是熊梓迦的男朋友?
“楚楚,洗澡了,要睡覺了?!毕陌埠傲艘宦?,冷著臉往浴室去了。
“好!媽媽,我來了!”楚楚從陳森懷里滑下去,往夏安身邊奔。
陳森看著餐桌上的飯盒笑了笑,菜香自飯盒里飄出來,他那一碗粥沒有填飽的胃被牢牢勾住了。
享受完這頓飯,他覺得有些滿足,連胃里都舒服了不少,聽著浴室里傳來的女兒的笑聲,他伸了個懶腰,斜躺在沙發(fā)上玩著手機,等著那母女倆從浴室出來。
然而,一陣沐浴乳清香飄過之后,夏安牽著女兒回了房間,隨即把房門關(guān)上了……
他緊跟著過去,曲起手指欲敲門,手卻僵在了半空,半響,手垂落下來。
額頭抵在房門上,里面?zhèn)鱽硐陌步o女兒講故事的聲音,溫柔,清脆,好像含著笑。
他暗暗嘆息,懊惱地回了書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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