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二狗幾個年輕人,望著鼓鼓的腰包,第一次對蘇嘉言的做法表示了支持。
歷時五個多月的時間,老年活動中心終于竣工,一棟三層小洋樓,內(nèi)部裝修簡潔舒適,每個房間安排了兩張床,另外還成立了棋牌室、乒乓球室、太極拳室等供老人活動的場所。
蘇嘉言斥巨資精心打造了一間康復(fù)室,并高薪聘請了一位康復(fù)師,來幫助像鄭老爺子那樣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,希望他們可以重新恢復(fù)健康。
鄭老爺子是第一個被送進(jìn)來的老人,鄭有力握著蘇嘉言的手,激動地老淚縱橫,“蘇書記,你真是為我們解決了一大難題,我都不知該說什么,真是太感謝了?!?/p>
“有力叔,老爺子在這兒您就放心吧!有專人照顧,不會讓他受委屈的。”
“放心,放心,你辦事我們肯定放心?!?/p>
收進(jìn)來的老年人,每月只象征性地收取一點(diǎn)生活費(fèi),其他的費(fèi)用全部由村子里承擔(dān),這并不是一筆小數(shù)目,只靠那點(diǎn)攤位費(fèi)實(shí)在是難以為繼。
李主任跟蘇嘉言商量過:“嘉言,這樣下去不行,窟窿會越來越大的,到時怎么辦?”
“李叔,我會想辦法的?!?/p>
“嘉言,我覺得送進(jìn)來的老人,咱們可以再加收一部分護(hù)理費(fèi),現(xiàn)在大家日子寬裕了,應(yīng)該可以負(fù)擔(dān)得起?!?/p>
“不行的,李叔,我修建老年活動中心,目的就是為了減輕鄉(xiāng)親們的負(fù)擔(dān),如果再加收費(fèi)用,無形當(dāng)中豈不是又加重了大家的負(fù)擔(dān),這萬萬不可的。”
“嘉言,日后維持中心運(yùn)轉(zhuǎn)的費(fèi)用可不是一筆小數(shù)目,你可要想好了?!?/p>
“李叔,總會有辦法的?!?/p>
五保戶王大爺最近身體每況愈下,蘇嘉言也讓他住了進(jìn)來,另外一些家庭里沒有人照顧的老人也都被送到了這兒。
蘇嘉言從周圍各村聘請了幾個沒有工作的純樸善良的婦女,來負(fù)責(zé)照顧老人們的飲食起居。
漸漸地,有周圍村子里沒人照顧的老人也被送到了這里。
消息傳到了葉書記那里,葉書記專門來老年活動中心視察工作,并在縣里做了典型發(fā)言。
縣里馬書記對蘇嘉言的做法大加贊賞,親自來到北山村,對蘇嘉言說:“小蘇呀!你確實(shí)是為民辦事的好村官,解民之憂,排民之困,我們都應(yīng)該向你學(xué)習(xí),如果你有什么困難,盡管向縣里提?!?/p>
聽到馬書記這番話,蘇嘉言大著膽子說道:“馬書記,還真有一件事想麻煩您?!?/p>
“好,你說?!?/p>
“馬書記,老年活動中心要想維持下去,每年都需要一筆不小的費(fèi)用,以村子里目前的資金狀況,怕是難以為繼,所以我想,我們可不可以抽取一部分萬花山的門票錢?”
“哈哈?!瘪R書記笑道,“原來是拐著彎地要錢,既然你這錢是為了鄉(xiāng)親們,我當(dāng)然得批啰!”
就這樣,蘇嘉言成功解決了老年活動中心的費(fèi)用。
春去夏至,孩子們放暑假了,韓夢把季璇攆了回去,“回去陪陪父母,你這小半年沒回去了,他們該想你了。”
“你呢?姐,放假不回去嗎?”
“我就不回去了,村子里有幾個孩子父母沒時間照顧,我得把他們弄到學(xué)校里統(tǒng)一照看?!?/p>
“姐,我留下來幫你?!?/p>
“不用,我自己應(yīng)付得過來,你回去吧!回去好好休息,來到這里后,把你累壞了。”
季璇終于還是回家了,主要還是因?yàn)榧依锔改复蛄撕脦淄娫?,希望她能回去陪陪他們?/p>
王磊已經(jīng)升入大三,這個暑假沒有回來,選擇在學(xué)校備戰(zhàn)考研,蘇嘉言當(dāng)然是支持他的。
蘇嘉言最近心情不錯,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既定目標(biāo)發(fā)展,蔬菜大棚種植也頗具規(guī)模,并且名聲越來越響,萬花山上的游客量在今年“五一”再創(chuàng)新高,村小學(xué)已煥然一新,老年活動中心已正式啟用……
他當(dāng)初的夢想正逐步實(shí)現(xiàn)。
只是,蘇嘉言的心里還有一塊心病,那就是韓夢,韓夢已近三十歲,每日除了和學(xué)校里的孩子打打交道之外,其余時間大多都是躲在房間里看書,日子清冷得好似是山上的出家人。
雖然現(xiàn)在有季璇陪她,可季璇不可能一直在這兒,總歸她是要回去的。
所以,蘇嘉言不止一次地勸韓夢離開這里。
這天,兩人吃過晚飯,,蘇嘉言提議:“西西姐,我們?nèi)トf花山上逛一逛吧!”
“好!”
夏天的白天總是格外悠長,兩人“踏踏”地走在鄉(xiāng)間小路上,鳥兒在樹叢間流連,蟬悠閑地高歌,路邊不知名的花兒開得正艷,有晚歸的農(nóng)家人扛著鋤頭往回走,一派閑適自得。
“西西姐,過了暑假,你離開這里吧!你總得有自己的生活,我會為村小學(xué)重新招聘一名老師?!?/p>
韓夢良久沒有說話,只是沉默地走著。
過了一會兒,她才開口道:“嘉言,其實(shí)我在哪里都是一樣的。”
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,在哪里也是如同行尸走肉般活著,像河里沒有根的浮萍,靈魂在四處飄蕩,落不到實(shí)處。
她不是沒想過她的未來,結(jié)婚,生子,這些平常人最平常的路,于她,卻是無法逾越的鴻溝。
“西西姐,我還是希望你能幸福?!?/p>
聽到他的話,韓夢苦笑一聲,幸福于她,是多么遙不可及的一件事。
兩人一路來到萬花山腳下,蘇嘉言輕聲征求她的意見,“要不要去看看奶奶?”
韓夢看了一眼前面的墓地,眼神里閃過一絲驚顫,“以……以后吧!”
蘇嘉言停下腳步,望著她,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:“西西姐,你回來這么長時間了,應(yīng)該去看看她老人家,她一定很想你?!?/p>
韓夢看著他,血色迅速抽離了她的臉龐,她大睜著一雙眼睛,好似蘇嘉言剛才跟她說了一件非??植赖氖虑榘?。
蘇嘉言嘆了口氣,牽過她的手,“走吧!我陪你!”
她如同木偶一般任他牽著,明明很短的路程,仿佛隔著千溝萬壑,無數(shù)次,她想逃離,可腿像灌了鉛,邁不開,走不動。
知道她在逃避,蘇嘉言牽著她的手用了些力氣,逼迫她跟著他不停向前。
終于,兩人還在站在了西西***墓前,旁邊就是西西父母。
***墓修整得很干凈,沒有一點(diǎn)雜草,不用想,韓夢也知道,定是蘇嘉言干的。
“奶奶,西西姐來看你了?!?/p>
韓夢站在那里,眼神空洞,她什么也看不見,過去那些破碎的、痛苦的、撕裂的、黑暗的畫面如同電影的慢鏡頭一般,一幀幀地在她的面前不停閃現(xiàn)。
有兩行淚蜿蜒地流進(jìn)嘴巴里,她任它流著,很快淚水變成了奔流的小河,在她的臉上不停肆虐著。
站在***墓前,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只是哭,她原以為她已經(jīng)喪失了這個功能,自從奶奶去世后,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。
養(yǎng)父母待她不好,時常辱罵她,她只是倔強(qiáng)地站著,無論心里多委屈,她都不曾流下過眼淚。
如今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洪水,收也收不住。
蘇嘉言陪在她身邊,望著她的淚水,心如刀絞,痛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底,過往歲月里,她一直壓抑著,用盡全力繃著,如今,她再也繃不住了,失聲痛哭起來。
她這一生悲苦,卻不知該怪誰,小的時候,她會偷偷在心里埋怨父母,為什么給了她生命,卻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家。
稍稍懂事后,她才知道,那不是父母的錯,她埋怨命運(yùn)的不公,可命運(yùn)又是什么?
如今,她已淡然接受了這一切,也許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數(shù),二十幾年漂泊的人生,唯一教會她的是隨波逐流,她不再抗?fàn)?,也無力去抗?fàn)帯?/p>
哭累了,她蹲下身子,把臉埋在腿上。
蘇嘉言也蹲下來,伸出手挽住她的肩膀,“西西姐,過去的已經(jīng)過去了,你應(yīng)該往前看,奶奶看到你這個樣子,會心疼的?!?/p>
她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可只有她知道,過去的永遠(yuǎn)過不去。
蘇嘉言原本以為韓夢在這里,最終會解開心結(jié),可他發(fā)現(xiàn),她還是不快樂,所以,他才想著讓她離開這里。
沒有人能預(yù)知未來,這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之一。
世界坍塌的那一天,毫無征兆,那一日,跟以往任何一個夏日沒什么不同,蟬依舊叫得嘹亮,山花依舊爛漫,樹葉依舊翠綠,天空中的白云依舊悠然,如果愣說有什么不一樣,只是,那一日的天氣格外炎熱些。
早上吃過早餐后,蘇嘉言去了老年活動中心,最近收進(jìn)來的老人越來越多,房間有些緊張,他計(jì)劃著再改造兩間屋子。
韓夢照舊是去了學(xué)校,吳鵬飛早早在學(xué)校門口等著她了,手里拿著一支雪糕,獻(xiàn)寶似的舉到她面前:“韓老師,給你,我從我家冰箱里拿的?!?/p>
韓夢接過來,不忘教育他:“鵬飛,跟你說過好幾次了,以后少吃這些冷飲,對身體不好的。”
吳鵬飛點(diǎn)點(diǎn)頭,“知道了,韓老師?!?/p>
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孩子進(jìn)了教室,韓夢打開空調(diào),每個孩子發(fā)了一本圖畫書,大家都坐在教室里專注地讀書,鴉雀無聲。
這是韓夢最喜歡的一幕,她的人生中,如果還有能讓她覺得美好的事情,這應(yīng)該可以算的上是其中之一。
孩子們很安靜,韓夢也找了本書坐在一邊讀。
中午放學(xué)的時候,有幾個孩子被接走了,最后,還剩下吳鵬飛。
吳鵬飛撓了撓頭發(fā),憨憨地說道:“韓老師,我忘了告訴你,我爸讓我自己回家,他今天有事去鎮(zhèn)里了?!?/p>
“走,我送你回去?!眳蛆i飛家住得比較遠(yuǎn),韓夢有些不放心他。
韓夢牽起吳鵬飛的手一起往外走去,吳鵬飛性格開朗,一路上,跟韓夢說著各種趣事,逗得韓夢不停笑著。
兩人走在村東邊的大路上,村子?xùn)|邊有一條長長的小河,河寬數(shù)米,河水很深,尤其是夏季,從萬花山上流下來的溪水都匯集到了這里。
這條小河是北山村孩子的樂園,尤其是夏季,孩子們跑到這里游泳,摸魚,樂此不疲。
近年,韓夢來到這里后,不止一次跟家長強(qiáng)調(diào)防溺水的重要性,家長們對孩子才加強(qiáng)了監(jiān)管。
現(xiàn)在,河邊的孩子明顯比以往少了。
吳鵬飛在和韓夢講他昨晚上做的夢,正講到興致處,忽然噤了聲。
韓夢扭頭問他:“怎么了?鵬飛?”
吳鵬飛用手指著旁邊的河:“韓老師,你看,河里邊好像有個哥哥,看樣子不太對勁?!?/p>
韓夢看過去,果然河里有個十多歲左右的小男孩,彼時,正伸著雙手不停掙扎著,腦袋一會沉下去,一會浮上來。
“鵬飛,趕緊去找大人?!?/p>
韓夢撂下這句話,毫不猶豫地跳進(jìn)了河里。
落水的是隔壁村的孩子,中午來河里洗澡,沒成想,忽然腿抽了筋。
韓夢用力向他游去,游到他身邊,雙手企圖拖起他的胳膊,可孩子正在痛苦地掙扎,彼時正瀕臨崩潰的邊緣,強(qiáng)烈的恐懼支配著他,導(dǎo)致他雙手雙腳不停地?fù)]動,一點(diǎn)也不配合。
韓夢雙手從他的腋下伸過去,摟住他,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游去,孩子又撲騰了一會兒,漸漸地不再動作了。
情急之下,韓夢更是拼了命地向岸邊游去,可她畢竟是女生,力氣有限,不一會兒,她明顯體力不支,感覺胳膊似乎有千斤重,水里似乎有無數(shù)個怪獸在撕扯著她,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正不停地往后墜,往后墜……意識也漸漸模糊。
眼前浮現(xiàn)出了奶奶那張慈祥的臉,她正望著她笑,喚她的名字:“西西,西西……”她想跟她說話,可是嘴巴怎么也張不開。
吳鵬飛站在河邊,眼睜睜地看到他的韓老師慢慢沉入了水中,他撕心裂肺地大喊著:“來人呀!快來人呀!來救救韓老師……”
有過路的男人們聽到喊聲,跳進(jìn)河中,把兩人都拖上了岸。
因?yàn)槟泻⒁恢北豁n夢托著,很快被救了過來。
而韓夢則永遠(yuǎn)地閉上了眼睛,留在了這片土地上。
蘇嘉言從老年活動中心出來,看到很多人往東河邊跑去,有人一邊跑一邊喊:“出事了,出事了?!?/p>
他隱隱約約聽到韓夢的名字,不自覺地腳下一晃。
拉住一個正往那跑的村民,嘴巴張了好幾張,沒發(fā)出聲音。
村民許是料到了他要問什么,遂說道:“蘇書記,出事了,你趕緊去看看吧!聽說韓老師為了救一名落水兒童,她……她……”
村民沒說下去,而是拖著他的胳膊,往前跑去。
蘇嘉言只覺得腦袋“轟”得一聲響,天旋地轉(zhuǎn),腳步虛浮,他下意識地跟著村民跑,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棉花上,沒有重量。
終于,他看到了前邊嘈雜的人群,他伸出手,撥開人群往里走,現(xiàn)在的他,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,他要找到他的西西姐,找到她。
看到他過來,人群自動散開,讓出一條路,然后,他看到了韓夢,彼時,她正躺在地上,眼睛緊閉著,表情寧靜,就像睡著了一般,頭發(fā)散落著,還滴著水,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了,整張臉蒼白毫無血色,嘴唇青紫。
蘇嘉言訥訥地站著,挪不動步子,不敢上前,救護(hù)車的聲音由遠(yuǎn)及近,很快,有醫(yī)生過來,檢查了一番,搖了搖頭,嘆息一聲,“準(zhǔn)備后事吧!“
醫(yī)生的話如同響雷一般震動了他的神經(jīng),他沖上去抓住醫(yī)生的衣領(lǐng),咆哮著:“你說什么?你再說一遍!你這個庸醫(yī),庸醫(yī)!”
吳為國和李建軍上來抱住他,“哥,你冷靜冷靜!人死不能復(fù)生!”
冷靜,他又怎么冷靜得下來。他使勁掙脫開兩人的鉗制,蹲下身子,握著韓夢的手,她的手涼得好像是河里的冰,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。
“西西姐,你醒醒,求求你醒過來?”
“求求你,算我求求你?!?/p>
人在面對巨大的痛苦時,腦海里最先產(chǎn)生的念頭是:這不是真的,這肯定不是真的!他的西西姐不會離開的,不會離開,她不能離開。
蘇嘉言不停地?fù)u晃著她的身子,嘶啞地吼著:“西西姐,我求你了,求你了,你睜開眼睛看看我。”
男人壓抑的哭聲讓聞?wù)邿o不心碎,人群中傳來了啜泣聲,尤其是一些老人,他們都是看著西西長大的,這個苦命的孩子,終了,也沒能享受到幸福。
李建軍和吳為國過來拉蘇嘉言的胳膊,試圖把他從地上拖起來,兩人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,“哥,你不要這樣,讓韓老師走吧!”
“哥,你別難過了,你先起來?!?/p>
可蘇嘉言死死地抓著韓夢的手,趴在地上紋絲不動。
李主任紅著眼眶過來,蹲下身子,抱住蘇嘉言,“嘉言,你想哭就哭吧!哭夠了,咱們再好好送西西走!”
蘇嘉言趴在李主任的肩膀上,嚎啕大哭起來。
李主任輕撫他的后背,語氣哽咽:“孩子,哭吧!哭吧!”
這一天,是蘇嘉言的末日,末日來臨的那一刻,滿心滿腦充斥的全是恐懼,不安,懊悔……
他好像被籠在一個巨大的網(wǎng)里,周圍一片黑暗,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?該走向哪里?
過去的他,有著清晰的人生目標(biāo),可在今天這一刻,他感覺所有的一切已戛然而止。
他的整個世界結(jié)束了,被摁了End鍵,他整個人已隨著西西走了。
王磊和季璇都是第二天趕回來的。
韓夢的遺體臨時被安放在大隊(duì)部里,他們在院子里搭了一個簡易的棚子。
這個苦命的孩子,臨了,都沒有自己的家。
蘇嘉言不吃不喝守了她一夜,任誰勸也勸不走,最后,李主任嘆了口氣,說道:“由他去吧!”
王磊回來后,跪在韓夢面前,哭得肝腸寸斷,這個大男孩一直把她視作自己的親人。
季璇也是如此,她懊悔地拍著胸脯,“我應(yīng)該留下來的,如果我留下來,也許就不會發(fā)生這種事,姐姐就不會離開我?!?/p>
她是真的把韓夢當(dāng)作了自己的親姐姐。
這過程,蘇嘉言一直沉默地坐在一邊,眼神空洞,面無表情,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。
王磊哭累了,陪在蘇嘉言身邊,“蘇叔叔,您也要節(jié)哀順便,韓老師她……她肯定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?!?/p>
蘇嘉言充耳未聞,依舊紋絲不動。
后來,韓夢的養(yǎng)父母來了,掉了幾滴眼淚,蘇嘉言對他們只說了一句話:“為什么不好好待她,為什么?”
兩人什么話也沒說,匆匆離開了。
韓夢下葬的那一天,全村男女老少全都來了,送葬的隊(duì)伍排起了長龍,雖然她的至親全都離開了她,可全村人都是她的親人。
蘇嘉言走在隊(duì)伍的最前面,已經(jīng)三天水米未進(jìn)、不眠不休的他,腳步虛浮,眼神渙散,王磊走在他身邊,攙著他的胳膊,他才不至于倒下去。
棺材放進(jìn)墳?zāi)估?,人群中開始有人忍不住哭泣起來。
“這女娃兒,命真夠苦的。”
“誰不說呢,老天沒長眼哪!”
李大嬸不停地用衣袖擦試眼角,“他們也算是一家團(tuán)聚了?!?/p>
一句話,讓大家更是不免唏噓不已。
王磊跪在韓夢的墓前,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。
蘇嘉言也跪在那里,形同一座雕塑。
大家看韓夢已經(jīng)入土為安,紛紛都散了,送君千里,終須一別,從此,這世上再也無西西,北山村的西西,大家的西西,以這樣一種方式,永遠(yuǎn)留在了這座小村莊里。
墓地是蘇嘉言替她選的,跟她的奶奶和父母挨在一起,前面正對著萬花山。
只有蘇嘉言還留在這里,王磊和季璇陪著他。
夕陽西沉,暮色籠罩大地,晚霞染紅了西邊的天空,殘陽如血,夏天的傍晚依舊是燥熱的,可此時蘇嘉言卻覺得渾身冰冷,如墜入冰窖一般,好似全世界所有冰箱的大門全向他敞開著。
他望著墓碑上的四個大字“韓夢之墓”,心臟好似是被綿密的針刺過,細(xì)細(xì)密密的、顫栗地疼。
他的西西姐永遠(yuǎn)地離開他了,他不相信,他不能接受,可事實(shí)擺在眼前,半點(diǎn)由不得他。
年幼的蘇嘉言因?yàn)楦改腹ぷ鞯脑颍瑏淼搅吮鄙酱?,在這里認(rèn)識了無父無母的西西。長大后的蘇嘉言回到北山村當(dāng)了一名村官,而長大后的西西竟然也回到了這里做了一名老師。
這些看似偶然的事情,實(shí)際是必然會發(fā)生的。
因?yàn)橐娮C了西西的貧苦和淚水,蘇嘉言才會毅然決然地回來,想著帶領(lǐng)村民脫貧致富;因?yàn)閺男∩罟驴?,所以長大后的韓夢才想著要來改變其他孩子的未來。
這么多的必然,構(gòu)成了一種叫作“命運(yùn)”的東西。
蘇嘉言閉了閉眼睛,遏制住心疼的感覺,命運(yùn)左右了他,他卻只能迎難而上,這不公平。
“蘇叔叔,時間不早了,我們回去吧!”王磊悄聲勸他。
回去,他能回到哪里去,他和韓夢朝夕相處的地方,如今已再無她的身影。
他要在這里陪著她,她一生孤苦無依,獨(dú)自踽踽前行,走過了一段長長的黑暗的路程,好不容易看見了微光,卻又被直接拖進(jìn)了地獄里。
她住在這黑漆漆的墳?zāi)估?,一定是非常害怕、恐懼、痛苦的,他要陪著她,一直陪著她?/p>
“蘇大哥,我們走吧!”季璇也勸他。
已經(jīng)三天不吃不睡的蘇嘉言,臉色蒼白得可怕,身體搖搖欲墜,眼睛里滿是血絲,下巴布滿胡茬,不過短短幾日,整個人感覺已經(jīng)蒼老了十歲。
王磊蹲在他身邊,握住他的手,輕聲細(xì)語地勸解他:“蘇叔叔,我知道你心里難過,可韓老師已經(jīng)走了,人死不能復(fù)生?!?/p>
說到這里,王磊的語氣已哽咽,他想到自己的父親去世的時候,他也是這般心如刀絞,萬念俱灰。
王磊心里比誰都明白,這時,別人說什么也不管用。
至親離世,那種痛苦可以說是致命的,他知道,韓夢于蘇嘉言意味著什么,他們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。
他們是朋友,是親人,是彼此的依靠,這種情是世間最純粹的,是可以超越一切的,如今兩人陰陽兩隔,還是這般令人猝不及防,老天爺未免過于殘忍。
季璇抹了把眼淚,也勸解他,“蘇大哥,姐姐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。你……”
她說不下去了,這個時候,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。
王磊向季璇使了個眼色,想把他攙起來,兩人還未動手,只聽“撲騰”一聲,蘇嘉言整個人栽倒在了地上。
“蘇叔叔!”
“蘇大哥!”
蘇嘉言做了一個長長的夢,夢中,他又回到了小時候,他和西西滿山遍野的玩耍,西西幫他編各種好玩的、稀奇的、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玩意,抓蝴蝶、蜻蜓,玩泥巴……
他跟在西西后面,不停地叫著:“西西姐,這是什么?”
“西西姐,這朵花叫什么名字?”
“西西姐,我們可以去那座山上嗎?”
整個山谷里回蕩的都是他的聲音,“西西姐,西西姐……”
年幼的他心里單純地以為,西西是他最好的朋友,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分開,他要永遠(yuǎn)和她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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